一基督徒艺术家分享圣经里的山东话：当上帝的话用乡音说出来

“你知道吗？《圣经》里有大量的山东话。”

一华东基督徒艺术家李弟兄长期研究《圣经》的语言特色，也收藏了丰富的基督教历史资料和不同版本的中文圣经。在他的整理中，一个颇为意外的发现逐渐浮现：许多如今耳熟能详的圣经用词，其实源自山东方言。李弟兄不仅分享了这些语言背后的历史脉络，也谈到了圣经翻译如何深刻影响着现代汉语。

一、为什么《圣经》里有山东话？

李弟兄笑着说：“我从《创世纪》到《启示录》，能找出上百句带山东味儿的词句，你听着都忍不住发笑。连耶稣说大使命的那句——‘我就常与你们同在，直到世界的末了’，那‘末了’就是地道的山东话。”

这话听起来像个玩笑，其实背后有深厚的语言史。

十九世纪初，马礼逊开始翻译中文《圣经》。那时的翻译工作极为艰难——没有字典，没有标准汉语，连印刷版都要自己刻板。为了完成翻译圣经的工作，传教士雇用的中国助手有一些来自山东——这些“帮工”常常边口述、边笔录，用的自然是他们的家乡话。

李弟兄说：“当时翻译《圣经》，一定是外国人和中国人一起译。可这些中国人很多并不通文言，也不懂神学，只能凭日常口语帮外国人解释。结果，山东话和其他方言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进了圣经。”

“‘末了’——那就是山东人说的‘到头了’。‘日头’‘巴不得’‘惹动’‘打发’‘作声’‘怀揣’‘休整’‘越发缠磨’等带着方言韵味的词，被记录下来，一代又一代地沿用，直到成为今天我们熟悉的《和合本》语言。”

“你现在读圣经，觉得这些词自然、顺口，那是因为你读多了，已经习惯了。”李弟兄笑道，“可这些，其实是从方言一路变成了普通话。”

二、圣经翻译对现代汉语的影响

在讲到这一点时，李弟兄转入更深的思考。

他说：“信仰不仅改变人，也改变语言。”

从语言学上看，《和合本》圣经不仅是一部宗教典籍，更是现代汉语的奠基工程。正如马丁·路德翻译《圣经》奠定了现代德语的基础，中国的《和合本圣经》也成为现代汉语的典范。从马礼逊到《和合本》团队，圣经翻译推动了语言的普及化、口语化和现代化。

李弟兄举例说：“你知道吗？我们今天常用的‘社会、自由、选举、国民、群众、权贵、证据、价值、精神、思想、文化、历史、新闻、学习、意志、辩论、声明、说明、公正’……这些词，大量都是圣经译者在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创造出来的。”

他补充说：“在此之前，中国根本没有‘自由’‘人民’‘国度’‘经理’‘银行’‘价值’这些词。过去语言里全是单字词。是圣经的翻译，让这些抽象的、现代的思想有了中文表达。”

事实上，1919年和合本《圣经》正式出版，恰好与“五四新文化运动”同期。人们常说，新文化运动使汉语口语化，其实早在圣经译者手中，汉语的现代化已悄然开始。

“马礼逊当年只是想‘把上帝的话译成中文’，却无意间重写了整个中文的表达方式。”

李弟兄感慨：“就像马丁·路德之于德语，和合本《圣经》之于现代汉语。”

三、哲学的视野：语言的边界，就是世界的边界

讲到这里，李弟兄引用了维特根斯坦的名言：“语言的边界，就是世界的边界。”

“你看，”他说，“中国人长期把语言当作一种沟通工具。但西方语言学和哲学家把它当作理解世界的方式，语言被放置在人类学与文化的高度。语言不仅反映思想，它本身就是文化的结构。”

他说，信主以后，一个人连说话方式都变了——不再咒骂，不再发狠，而是温柔、谦卑、感恩。语言的改变，正是生命更新的外在表现。

此外，他还指出，早期传教士如马礼逊、马殊曼等人，不仅翻译圣经，还带来了印刷术、报刊、教育等现代文明的种子。马礼逊编字典、创办刊物，使中国从农耕社会逐渐进入信息传播时代。他认为，中国真正的近代史，不应从鸦片战争算起，而是从圣经的传入与语言的更新开始。

他进一步比较中西文字体系，指出汉字“一字一音一义”，信息量大且学习困难；而拉丁字母语言仅有二十多个字母，可自由拼写、传播迅速。这种文字结构的差异，在某种意义上影响了文化的传播方式。正因如此，近代以来中国知识界曾有人提倡“汉字拉丁化”或拼音化，试图以更高效的文字系统进入现代社会。

李弟兄还提到早期传教士的艰辛与贡献——他们被限制宣教，只能从事翻译、编字典、办学校、行医等工作，却恰恰通过这些事业推动了中国的现代化。他认为，这些都是“中国近代文明真正的大门”。

四、从方言到国音：信仰与语言统一的背后

李弟兄还提到，早期中国一度有多达“十六种方言圣经译本”。上海话、宁波话、福州话、厦门话、广州话、客家话……

那是中国语言史上最奇特的一幕：同一本圣经，被翻译成十六种中国方言。

“那几乎是一座语言学博物馆。”李弟兄说。

这些译本不仅见证了信仰的在地化，也为后来普通话的形成埋下伏笔。1912年北洋政府设立读音委员会，推动国语统一；到1950年代推广普通话，圣经语言早已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书面语体系。

在信仰传播与语言统一的双重进程中，圣经译文成了中国现代汉语最温柔的种子。